名作鑒賞:翠微堂書簡(二)
2009-08-24 09:54:06網(wǎng)絡資源
翠微堂書簡(二)
大札收到,遲復為歉。你擬為作家撰寫傳記,這很有意義。但我成就不大,不必費心把我列入你的計劃。對閣下所提的其他問題,一一敬復。
關于書齋。歷代許多學者名流有自己的書齋,而且有不少掌故,但我沒有,所以無法向你描述。
我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是偶然的。1947年,我在渤海軍區(qū)耀南劇團工作時,根據(jù)自己參加土改的感受寫了一首數(shù)百行的長詩《一面牆》,從此開始為劇團撰寫上演節(jié)目,后來也寫詩和小說。當時環(huán)境艱苦,經(jīng)常行軍、露宿,常在瓜棚里、秫秸垛邊或背包上寫東西。劇作家虞棘同志創(chuàng)造出“背包文學”,是形象準確的。解放后,環(huán)境安定了,但仍沒有條件布置書房。文學界的朋友,大都是臨時找個招待單位或借個去處寫作。我因坐班,只能堅持業(yè)余創(chuàng)作。 中午,辦公室里有人玩撲克,走象棋,我概不參加;晚上回家,稍安靜點,這都是可利用的時間。
等孩子們長大了,各自成家,我才有了一間書房。有時給朋友寫字,隨手署上“翠微堂”,沒有什么深意,因住翠微路罷了。
現(xiàn)在全家住四間房子,其中一間屬于我,雖無“絲竹亂耳”,卻是“案牘勞形”;朋友多,電話鈴聲頻傳,仍不是什么安寧的書齋也。不過,周圍環(huán)境尚好,房前房后都是花卉樹木,綠草如茵,閑時散散步,頗為愜意。從事寫作的人,希望有個安適的書齋并不過分。但現(xiàn)實往往不能使人滿意,這就要豁達一點了�!逗魢[山莊》的作者艾米利與她胞姊夏綠蒂擔負著繁重的家務勞動,隨身攜紙筆寫作;女詞人李清照與丈夫則利用飲茶時研究學問。窮困潦倒的曹雪芹說,“蓬牖茅椽,繩床瓦灶,并不足妨我襟懷。況那晨風夕月,階柳庭花,更覺得潤人筆墨。”看來,沒有安靜舒適的書齋對創(chuàng)作或許并無大礙。倒是住豪華飯店侃文學的做法不足為訓。
關于讀書和創(chuàng)作。我的藏書少而且雜。幾次搬遷丟掉一些。如今年事已高,逛書市少了,僅剩幾櫥書而已。每天讀書是多年的習慣。書是知識的源泉,是不可或缺的營養(yǎng)品。前人說:“有奇書讀勝看花”;“恨無十年暇,盡讀奇書。”當然不只讀,還要實踐,正如周恩來總理所說“從無字句處讀書”。古人宣揚“學富五車”,太史公主張“讀萬卷書”,他們都深知讀書的重要。我先后在小學、私塾和中學,總共讀過十多年書,沒有受過嚴格系統(tǒng)地教育,沒有經(jīng)過什么名師“指點”。有點知識全是靠讀書獲得的。我在北京市委黨校學過哲學,還讀過一點美學,至于政治、歷史、文學、科技,雖有所涉獵,但很不系統(tǒng)。我的習慣是,一般書泛泛而讀,重要的則化力氣細讀。魯迅先生說,倘若看文藝作品,可先看名家的選本,再看其專集,然后從文學史上了解他的位置。我曾試過這個方法。如讀托爾斯泰,把他的《復活》、《安娜·克列尼娜》、《戰(zhàn)爭與和平》等主要著作全部讀完;讀雨果,則把他的《巴黎圣母院》、《悲慘世界》、《九三年》、《海上勞工》、《笑面人》等主要著作全部讀完,然后再讀有關評價文章。劉勰說的“六觀”,蘇軾采用的“八面受敵法”,都是倡導多側面多角度的感受、認識、分析、綜合,這些方法也可借鑒。對于擺架子、故弄玄虛的文章我不愿意讀,即使名家也不讀。
你問我有何收藏?可以說一無所有。我們家族清末出過翰林,曾有不少書畫作品。我家懸掛著彩色關羽像及何紹基所書楹聯(lián),寫的是“文章西漢兩司馬,經(jīng)濟南陽一臥龍”。另有鄭板橋和蘇州毛文啟的墨竹等等。1958年父親病重,我回家探視,才知道在我參加革命后,家境困難,把所有的書畫賣掉了。毛文啟的墨竹因下軸裂開而保存下來。我把它帶回北京。這幅畫很大,用絹畫成,構圖非常生動。作家管樺同志畫竹,要借了觀賞。他說他常借觀榮寶齋的作品,按時歸還。他住在西四附近,一次,我到西四書店,順便把畫送給了他,但我請他代我重新裝裱一下,費用由我支付。他答應替我辦好。后來歌劇《紅珊瑚》的作者之一單文同志畫竹,也想觀賞一下毛氏的作品。我到管樺家取,他搬家了,地址不詳,墨竹至今沒有還回來。
我認識的國畫家不多,和黃胄同志一起開過會,與方增先、江繼億先生都有一面之識。方楠、張道興、周永嘉、李寶林和楊列章等同志都一道工作過,但我未向他們求過畫。有些油畫家如葛鵬仁、王雙貴、呂恩誼等同志都送過作品給我�,F(xiàn)在,我家客廳里掛了著名油畫家高泉同志的一幅油畫,畫的是風濤中的怒海,波詭云譎,氣勢恢宏,堪稱精品。凡來我家的朋友都很欣賞。我專門寫詩贊美,其中有這樣的句子:“高山易寫海難繪,唯君才高筆生輝”。
對當前文藝作品如何評價?這是個大題目,我沒有研究,不好評論。至于你所說的向“錢”看問題,這要具體分析。在商品經(jīng)濟時代,文學藝術趨向商品化有其必然性;有人為生存而寫作可以理解。但完全出于商業(yè)利益制造出的產(chǎn)品,恐怕很難產(chǎn)生具有審美價值和道德力量的藝術珍品。不知然否?
我孤陋寡聞,上述答復僅是一家之言,如有不妥,請予指正。最后,祝閣下為作家撰寫傳記的工程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