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高考170分謊稱470 得知父母回家墜崖身亡
2014-08-18 15:06:35成都商報文章作者:梁梁
父親說
生怕兒子吃得不好穿得不夠,卻從來沒問過娃娃在想啥。
我除了能給他打點錢外,根本沒有及時關(guān)心他和了解他。
老師說
這個孩子雖然成績差,但是從不搗亂,最經(jīng)常的狀態(tài)就是沉默地坐在教室后排,看上去有點孤獨。
他曾提到“死亡”
卻沒有人“聽見”
昨日,成都商報記者在尚飛的微博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他留下的信息,他曾提到過“絕望”“寂寞”甚至“死亡”。遺憾的是,他的聲音沒有人聽見。
2013年中旬,他在微博中感慨:原來我孤身一人。好絕望……好絕望……一步錯,滿盤皆輸。人生于我之悲是無知,因為不知輸在何時,如何改變。總以為能掌控自己,失利也不以為意,在迷茫的路上盲目樂觀,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自己的夢,一場繁化(繁華)一場空。
2013年12月2日,尚飛第一次提到死亡,“能直面生死,就能無所畏懼。”
21天后,他發(fā)布微博,“他寂寞的(地)活著,他寂寞的(地)死去。死帶走了全部……包括人們對他的記憶。”
2014年5月28日,高考之前,他寫道,“高考之后,再也沒有什么理由了。”“我悲哀的(地)發(fā)現(xiàn),我與這個時空脫節(jié)了。”
7月1日,尚飛最后一次更新微博,“你們的記憶里會有我嗎?”
在隱瞞了一個暑假的高考真實成績之后,在父母從北京趕回旺蒼等待賀喜之時,旺蒼中學(xué)今年高三應(yīng)屆畢業(yè)生尚飛(化名)在父母前面大哭一場。其實,他的高考成績是170多分,并非他在7月31日向父母報告的“470多分,超過重點線20多分”。
8月10日,18歲的尚飛從自家后面200多米高的山崖墜下身亡。此前,他最后一次更新了自己的騰訊微博:你們的記憶里會有我嗎?
沒有存在感的少年
沉默內(nèi)向,成績很差但很乖
在尚飛的班主任楊老師眼中,尚飛是個性格內(nèi)向的學(xué)生,成績很差,但很遵守課堂紀律和校園秩序。他第一次對尚飛有印象,是源于一次摸底考試。那次考試中,尚飛總成績100多分,排在年級1000名以后。楊老師留意觀察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雖然成績差,但從不搗亂,最經(jīng)常的狀態(tài)就是沉默地坐在教室后排,下課時,其他同學(xué)都鬧成一團,他還是靜靜地坐著,不看書也不做題,也不跟人打交道,就是一個人發(fā)呆,看上去有點孤獨。有同學(xué)跟他說話時,他的表情看上去也并不歡喜,還是保持一種很平淡的狀態(tài)。
尚飛高三會考成績只有200多分,楊老師曾問他,這個成績參加高考,恐怕很難獲得一張滿意的錄取通知書,未來有什么打算?尚飛回答:“不想再讀書了,也不想再參加高考了。會考既然已經(jīng)結(jié)束,就想去工作。”但后來他又告訴老師,因為家里不同意他去工作,還是會堅持參加高考。
高考結(jié)束后,6月底成績就出來了。尚飛只考了170多分,沒有收到任何錄取通知書。他的唯一好友兼同學(xué)小文(化名)和他是同村發(fā)小,高考結(jié)束后,兩人一起把所有的書都賣掉了。小文回憶,當時兩人的心情都比較輕松,覺得上學(xué)的“苦”日子總算是過完了。小文說,尚飛沉默但不冷漠,平時有什么忙,絕對會幫。但小文也表示,尚飛因成績太差,全校都皆知,他為此似乎一直很介懷,偶爾提起一兩句,總說自己上不成大學(xué),也不愿復(fù)讀,不曉得還能做啥子。
尚飛的姐姐婷婷今年24歲,剛從川內(nèi)一所大學(xué)畢業(yè)。在婷婷眼中,小時候的弟弟乖巧懂事,只是弟弟上初中后,她就去外地讀大學(xué)了,父母也在外打工,只有過年時,一家人才得以團聚。旺蒼小山村中的家中,常年空落落的,只剩下弟弟一個人。似乎就在這時,弟弟漸漸地與姐姐疏遠了。“我給他打電話,想問問他的生活情況,可他往往只有兩三句話,之后就沒話說了,我只好把電話掛掉。”婷婷說,“弟弟若是主動打電話給自己,那么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錢不夠花了。”
謊報考了470多分
在外地的父母開心難眠
尚飛的父母,今年50多歲,常年在北京各建筑工地打工。
尚飛的父親說,自己和老婆在工地上掙的都是血汗錢,他們雖然老了,可是盼兒子將來能過上城里人這樣干凈體面的生活。在工地打工時,尚父與兒子通電話的頻率基本上是1個月1次。兒子需要用錢,他就立刻把錢打到兒子的卡上。“不多問,要錢就給錢,只要好好學(xué)習(xí)就行了。”尚父告訴成都商報記者,之所以在錢上對兒子從不吝嗇,是因為盼著娃兒好好學(xué)習(xí)有其他的出路,將來別過自己現(xiàn)在這種日子。等到7月份,尚父聽工友們說,高考成績出來了,但兒子并未將這一消息主動告訴自己,他在疑惑和焦慮中給兒子打去電話。
7月31日晚上的這個電話,讓距家千里以外的尚飛父母,在工地的工棚里開心得徹夜難眠。電話中,尚飛聲音平和地告訴父母,自己的高考成績是“470多分,比重點線高出了20多分。”尚父當晚就決定,和老婆一起請假回家。想想這么多年一直遠離兒子,讓兒子孤獨一人留守在家中,他還想對兒子有所補償:“用打工攢下的錢把兒子住的老房子拆了,蓋成新房子。”
父母趕回老家
他痛哭一場后墜崖身亡
得知父母要趕回家,尚飛打電話告訴父親,自己要去縣城等錄取通知書,需要在外面吃住,需要錢。父親開心地給他打去幾千元,囑咐他吃好住好,不要心疼錢。
在回家的火車車廂里,坐了許多大學(xué)生。尚父看著別人,覺得兒子很快也要變成他們中的一員,忍不住開心了一路。8月3日,尚飛父母趕到老家,但尚飛表示,還在縣城等通知書沒法回來。尚父把兒子住的老房子拆了,還拉來磚頭準備蓋新房。經(jīng)過反復(fù)催促后,8月9日,尚飛返回家中,然而面對父母滿心期待的歡喜,他卻嚎啕大哭。此時,父母才知道,兒子的高考成績并非470多分,而是170多分。詢問之下,尚飛告訴父親,家里給的錢也花完了。此時,遠在成都的婷婷,突然發(fā)現(xiàn)弟弟的QQ名字改成了真實姓名,騰訊微博則改成了“你們的記憶里會有我嗎?”
很少見到兒子這么激動的尚父,失望之余只好調(diào)整心情,讓妻子安慰兒子,并表示:想讀書就去復(fù)讀,不想讀書就跟著爸媽一起打工,沒得好大的問題。尚飛情緒逐漸平復(fù),點頭說“好的。”8月10日一大早,尚飛就出門了,他告訴父母:“出去耍。”時間接近中午,尚父突然接到女兒打來的電話,婷婷告訴父親,弟弟給她打了一個奇怪的電話。電話里,尚飛說:“姐姐,我在后山崖上耍。”村里的后山崖有200多米高,在她的記憶中,弟弟上中學(xué)后就再也沒去過那里了。她連忙追問:“沒得啥子事情吧?”尚飛平靜地回答:“沒得啥子事。”隨后,他向姐姐道了一聲“再見”,掛斷了電話。
感覺情況不對的尚父找遍了整個村子,終于在后山崖的山腰處找到了墜崖后氣若游絲的兒子。尚父把兒子摟在懷里,放聲大哭,同行的村民撥打了120。“在救護車到之前,娃兒就已經(jīng)沒得氣了。”尚飛父親回憶說。
父親懊惱
兒子去了
才發(fā)覺并不了解兒子
“兒子去了,才發(fā)現(xiàn)并不了解娃兒。”把兒子安葬后,陷入深深懊悔中的尚飛父親向成都商報記者講述了一家人十多年來的經(jīng)歷。自己和老婆一直在工地上打工,唯一的盼頭就是希望兒子將來不要過自己這樣的生活,所以生怕兒子吃得不好穿得不夠,卻從來沒問過娃娃在想啥。
昨日,52歲的尚飛父親坐在自家屋檐下,茫然地望著遠方,雙手握在一起,大拇指和食指指甲上都留著紫黑色的淤斑。安葬了兒子以后,尚父大部分時間就是坐在走廊上,沉默地望著門前的殘磚碎瓦,心里不停地懊悔。“我的娃兒長到18歲,我和他媽媽根本就不曉得他到底喜歡啥子,討厭啥子,成績咋樣。也從來沒跟班主任打過電話。兒子是個內(nèi)向的人,自己根本不曉得兒子交了哪些朋友,平時成績?nèi)绾危兆永镉心男┯淇觳挥淇斓氖虑椤?rdquo;尚父說,自己并不了解兒子。常年不在家的生活,實際上就是兒子一個人在過日子。“我除了能給他打點錢外,根本沒有及時關(guān)心他和了解他。”
懸崖邊上只有尚飛一個人的腳印,他的父親雙眼失神地回憶道:“我看見我的娃兒,崖邊的腳印轉(zhuǎn)了好幾圈,我現(xiàn)在也不曉得他最后在想著啥。”
每一個沉默的孩子,都有自己歌唱的方式。他們用這種歌唱對抗外部世界,只是大多數(shù)時候沒有人聽罷了。他們最終認定,世界聾了,于是鋌而走險。
聽他們唱歌
18歲,正是一個生命正式開始綻放自我的時候,但這位少年卻選擇了放棄,一個生命就這樣凋謝了。我們關(guān)注尚飛的墜崖,不是因為他是高考的失敗者或留守少年,而是因為他是一個沉默者。
尚飛生命中最后的吶喊,“你們的記憶里會有我嗎?”他要用死來刺痛大家,證明自己的存在。在此之前,他苦苦支撐,走過漫長的路。
不管是在鄉(xiāng)村還是城市,像尚飛一樣沉默的孩子肯定還有不少。其實,用“沉默”來形容他們,說明我們在逃避責任。他們的悲傷沒人聽到,不是他們的責任,而是我們的社會一直習(xí)慣選擇性傾聽,也選擇選擇性遺忘,我們生活其中的話語體系就是這么殘酷。
我們喜歡成績好的乖孩子,我們喜歡成績好而調(diào)皮的孩子,甚至,我們也會喜歡成績不好卻又調(diào)皮的孩子,因為那至少也是生命力勃發(fā)的表現(xiàn)。我們唯獨不會注意的,是那些成績很差卻又很乖的學(xué)生。
我讀高三時,班上有100多人,第一次考試,我的同桌是倒數(shù)第一。讓我非常震驚的是,看上去他幾乎和我一樣刻苦。他沉默寡言,好在他的乒乓球打得特別棒,在班里沒有對手。每個課間,他都飛速占領(lǐng)乒乓球臺,等著大家的挑戰(zhàn)。在我們心中,他不止是班里的倒數(shù)第一,也是乒乓冠軍。對他而言,打乒乓是一種歌唱,也是一種存在。
每一個沉默的孩子,都有自己歌唱的方式。他們用這種歌唱對抗外部世界,只是大多數(shù)時候沒有人聽罷了。他們最終認定,世界聾了,于是鋌而走險。
他們就如同山谷中寂寞的野百合,他們也會有春天。他們只是需要幫忙,才能抵達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