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

　　1999年7月7日，我與另外288萬考生一道走進高考考場。將近20年后，我仍然記得那一天的酷熱與蟬鳴，記得那一天考場教室里懸掛的吊扇發(fā)出的吱吱嘎嘎的聲響，記得發(fā)卷前的緊張與竭盡全力讓自己平心靜氣的努力。這種記憶是如此清晰，以至于現(xiàn)在每一次回想起來，都還有一種身臨其境之感。

　　因為這是我人生前二十年當中，給我留下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天。

　　我問過許多人在他們眼中高考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得到的答案莫衷一是，我想這可能是因為在不同的年代，高考的意義確實也不盡相同。在高考剛剛恢復的兩年時間里，超過1000萬人從全國各地擠上考場，在他們當中，大約二十個人里，只有一個人能獲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在那個學習資源緊缺的年代里，在高考中脫穎而出的愿望是如此強烈、迫切、甚至是如癡如狂。

　　前幾年，網(wǎng)上流傳著一個帖子，大意是許多精英人士對高考不屑一顧，且他們也是在高考失利后才走上人生巔峰。但對比事實很容易就能證明這個帖子是為了博人眼球的胡編亂造。在高考剛剛恢復的那幾年里，那些如饑似渴的考生中涌現(xiàn)出如此多后來我們耳熟能詳?shù)拿��?mdash;—

　　1978年，李東生考進了華南理工大學的無線電專業(yè)，他的同班同學里有陳偉榮、黃宏生。十多年后，他們?nèi)�人分別創(chuàng)辦了TCL、康佳和創(chuàng)維，極盛之時這三家公司的彩電產(chǎn)量之和占全國總產(chǎn)量的40%；

　　往后兩年，高中畢業(yè)就被下放農(nóng)村的史玉柱，靠自己的發(fā)奮圖強考進了浙江大學數(shù)學系，他的數(shù)學成績離滿分只差1分。當他在杭州夢想著成為陳景潤第二的時候，同一座城市里的馬云也在不停復讀，直到史玉柱畢業(yè)的那年他才終于考上了杭州師范……

　　而像我這樣的80后，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開始我們的學習生涯。

　　大抵從入學讀書的那一天起，我們被灌輸?shù)睦砟罹褪歉呖加腥绾稳绾沃匾�，是一場需要畢其功于一役的�?zhàn)斗。于是我們習慣性地接受我們上的每一節(jié)課，做的每一張試卷，訂正的每一道題，都是為了這場早就注定的考試。如此這般年復一年，我們終于來到了高三，卻發(fā)現(xiàn)實際的情況與一路來聽到的叮嚀并不一樣。

　　高考似乎已經(jīng)并不那么可怕，我參加高考的1999年被稱為“擴招元年”，59%的錄取比例意味著高考不再是那座狹窄的獨木橋。然而高三那年，我們卻依舊不為所動。我們依舊在無數(shù)個天色剛剛蒙蒙亮的早晨醒來，在無數(shù)個萬籟俱寂的深夜點亮臺燈。我們依舊把秋風蕭瑟化入二元一次方程，把明媚春光填入完形填空，把正午的陽光寫進大小作文，把萬尺的星輝拆分成力學定理、化學公式、抑或是辛亥革命的意義或者剩余價值理論……直到在那酷熱的七月，在萬蟬齊鳴的夏日里，走進那間吊扇不停搖擺的考場，一邊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和以前參加過無數(shù)場的考試毫無二致的考試，一邊用盡所有的力氣，工整而神圣地在試卷最左側(cè)寫下自己的準考證號碼。

　　這與教育體制無關，與選拔機制無關，只與我們自己有關。

　　那時的我們想要拼一個名氣大一點的學校，就業(yè)前途好一點的專業(yè)，但現(xiàn)在回頭想想這些對之后的人生影響，也并不是起支配作用的因素。也許當時真正驅(qū)動自己的，并非在于高考的結(jié)果，而是在于高考的本身——這是對自己十二年學習生涯的一次評價，是人生第一場階段性的總結(jié)，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一份你交給自己的試卷。

　　之于像我這樣的80后，高考是一根分界線，高考之后的生活方式、生活態(tài)度，會與之前截然不同。高考是劃分我們青春上下半場的哨音，在上半場我們是如此單純，目標是如此單一。但在青春的前半段你有多拼，決定了你在青春的后半段會有什么樣的熱血與激情。再沒有哪段時光，會像高考那般投入，那樣瘋狂。

　　或許和現(xiàn)在的考生最大不同的是，這場生命中注定的考試對于當時大多數(shù)的考生來說，是一次“落筆無悔”的人生赴約，答題后的人生并沒有那么多可以擦拭修改的機會。如今高考的錄取比例節(jié)節(jié)上升，在今年走上的考場的考生當中，大約四個里能有三個被高校錄取。但我相信，無論是對于李東生、史玉柱、馬云，還是對于現(xiàn)在的考生，高考的神圣意味猶在。好好考，在你正式成年的時候，第一次認認真真，給自己的過往，一個盡你所能的交代，這樣，即使在二十年后，你仍然能夠身臨其境地回憶起來，你那熾熱無邊的燃情的青春。